葵子酱

王源问酒店工作人员要了伤药，帮王俊凯包扎了伤口，整个过程，俩人依旧相对无言。

一切完毕，他起身，像是在想着怎么措辞离开。

冷静下来的王俊凯却先开口道：“我们谈谈。”

谈？

时至今日，王源不明白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。谈过去，徒增烦恼罢了。谈现在，又着实无趣，毕竟该来的还是要来，生活不是电视剧，他也实在没精神折腾什么浪漫主义了。

王俊凯像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，心里苦涩，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，只是开玩笑道：“别怕，我不抢婚。”

“……”王源被他逗笑，只好坐下来。

王俊凯拉开落地窗，面前是巨大的露台，整个城市霓虹闪烁，视野相当开阔。他从冰柜里抱了一堆冰镇饮料过来堆着，示意王源过来坐。

王源皱眉：“你还要喝？”

“怎么？”王俊凯已经拉开一罐大喇喇地喝了起来，大大咧咧道：“你担心我？”

“……”王源没说话，只道这人一如既往的狡猾。

王俊凯笑了：“不用这么防着我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。”

——也不知道刚刚把他按在墙上亲的是谁。

王源腹诽了一句，只好叹气，从桌上拿过自己刚买的夜宵和药，坐在他旁边，无声地递过去。

“……”王俊凯看着他的神态，知道自己确实有点不知好歹，抓过药，稀里哗啦倒进嘴里，喝了一口可乐往下咽。

王源全程皱眉看着，心说这人没救了。最后扭过头，眼不见心不烦。

王俊凯这回倒是知道解释了：“没事，这些年我都这样，这病不严重的。”

他都这样说了，王源更不好再说什么，以俩人现在的关系，进一步的关怀只会显得多余而不合时宜，便“嗯”了一声。

王俊凯看着他，拿过他给自己买的宵夜——他最爱的牛肉面，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，随即轻松道：“几年不见，你话倒是少了很多。”

王源其实很想说这么聊天你累不累，事到如今，我在你面前话能不少吗。从前无话不谈的俩人变成如今模样，大概心里都不好受。王源没心思陪他回忆从前自虐，开门见山：“你想谈什么？”

王俊凯抬眼，终是放下了伪装：“只是想，和你说说话罢了。”

他的眼睛里，有王源不熟悉的哀伤。他不明白，一个眼高于顶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，像带着哀求，沉默地看着自己。他看着这样的王俊凯，不忍心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。他放下自己欲走的姿态，也拿起一罐冰镇可乐，悠悠地喝了起来。

王俊凯呆呆看着他的动作，见他释然一般，心下也轻松了起来。

俩人开始聊这些年的近况，一言一语，都不似先前的防备与僵硬，慢慢地，气氛缓和下来。

“说好等我的，真是说话不算数啊。”王俊凯喝了一口，双手撑在身后，欣赏着夜色，像是随口调侃一句。

王源捏着可乐的手指颤了一下：“我没有说话不算数。”

王俊凯转过头：“嗯？”

“是你……叫我走的。”王源没有看他，低垂的眸子里，是无尽的夜色。

王俊凯一愣，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年前的画面。

——那年大二暑假，他满心欢喜地回到重庆，王源却不在了。从公司得知，他退了合约，退了组合，高考以后直接去了英国。所有粉丝哗然一片，流言四起。而这一切，王俊凯毫不知情。他满世界地找他，而他像消失了一样，所有联系方式都归了零。

这之间的细节他却记不清了，大概是因为最近记忆改动的次数太多，真真假假，他已分不清。

“是……我叫你走的吗。”

他对自己都没有信心，那个时候的自己，年轻气盛，不可一世，做出多伤人的事、说出多伤人的话都不奇怪。而他在这几次的时间旅行中，都差点忘了，那个往返于过去与现在之间的、懂得珍惜与感恩的、忏悔着拼命试图改变的温柔青年，并不是陪伴王源成长的那个人。王源身边的那个人，会冲动，会莽撞，预测不到未来，只是个头脑发热的小孩儿罢了。王俊凯失笑，是啊，自己犯下的错，到头来只有自己品尝苦果。

王源似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，眉眼间看不出情绪，自顾自道：“是啊，你太固执，太骄傲，到最后……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。”

“解释……什么？”王俊凯犹豫着问。

在他的记忆中，只记得王源的失踪，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“现在，你想知道了吗。”王源轻笑着问出这一句，隐隐地，像在嘲弄命运。

王俊凯看了他一眼。夜风中，他额前的刘海微微被吹动，总是灿若星河的眸子里，只有黯淡的光。王俊凯心里咯噔一声，狠狠地疼起来，他说：“你愿意说的话。”

“那年……就是你大二那年，我受了很重的伤。”王源抬起手，无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腹部，在王俊凯震惊的目光中继续说道：“一个活动彩排的时候，架子没撘稳，从舞台上摔了下来。我被送去医院，医生说断了三根肋骨，要马上做手术。手术完了之后，本来以为没事了，可我的精神状态……出了点问题，幻觉不断，记不住东西，频繁性的头疼和耳鸣等等，大概是撞到头了吧，脑震荡之类的。我这样……短期内是无法继续进行活动的，医生也建议我疗养一段时间。当时，你和千玺都不在重庆，公司也处于招人扩充的发展期，出了这样的事故，是必须要隐瞒的。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，我的家人去跟公司解约，为了避人耳目，也为了换个环境好好养病，我去了英国，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。”

他静静地说着，明明是这样煎熬而痛苦的过程，他却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，轻描淡写，无关痛痒。

看着这样的他，王俊凯只觉得自己胸腔里，那颗像被无数利刃划伤的心脏浸泡在盐水里，刺得他痛不欲生，直想拥眼前这个人入怀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，以颤抖而克制的频率，问：“为什么，不告诉我。”

“两年后，我回国，”王源拿起另一罐可乐，声音轻轻浅浅：“我一下飞机立刻去找你，你看到我好像很诧异，你还记得，你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。”

他看过来，眼里还带着分明熟悉的笑意。

王俊凯看进他的眼里，却觉得陌生。

“哈，不记得了啊。”王源转过头去，仰头喝了一口，大声地笑起来。

王俊凯皱着眉。

——为什么你的笑声里，全是落寞和哀伤。

——为什么你宁愿看着黑暗，都不愿意看我一眼。

王源停下了笑，压抑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夜凉如水的空气里：“你问我……‘你还回来干什么。’”

他的语气太过悲凉，满是自嘲，以至于一瞬间，王俊凯以为，他就要这样落泪了。

没有责备，没有失望，他的眸子里，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。像是无所遁形般，自己的倒影清晰摇曳，如同慌不择路的逃兵。

王俊凯突然乱了心绪，他什么都不怕，却怕他的无动于衷。

自己这样伤过他，遍体鳞伤，体无完肤，几乎连乞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
“不是我……”王俊凯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口否定：“不是我，我不会……”

他知道，自己会。

心高气傲，自己会怪他的不告而别，会怨他几年的不联系，会恨他背弃三人十年再十年的梦想，会对他突然的出现而口出恶言。即使知道这背后也许有隐情，当时却只照顾自己的心情。凭什么被抛弃的是我，我却要像个傻子一样等在原地等你迟来的解释。冷言冷语，拒人于千里之外，只为守着那份不愿被动接受的骄傲，以及无聊而幼稚的、不值钱的自尊。

于是，叫他走，叫他离开自己的生活。

这是一种惩罚。惩罚自己，也惩罚他。

“小凯，”王源打断他：“你知道吗，那段时间我过得很艰难，我出现大面积的记忆错乱和丢失，我怕我忘掉重要的事，我怕我……某天早上醒来头脑就一片空白了。但奇怪的是，关于你，关于我们，我一件都没有忘掉。我记得你大一的时候我去你们学校找你，你带我出去玩，玩到半夜没车回去，然后你骗我去宾馆；我记得你威胁我必须考到这个城市，否则就一天换三个女朋友；我还记得你信誓旦旦要送个特别的生日礼物给我，最后却给了我一个丑得不行的陶瓷杯，即使这是你上陶艺课努力了一个月的结果。”

王源慢慢地回忆着，这些事就像用烙铁烙在了他的心上，深深地，撕裂般地，皮开肉绽地，他说：“小凯，我忘了很多事，重要的，琐碎的，唯独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件事，我忘不了。”

王俊凯捏着可乐罐，手指痉挛，用力之大，使得包扎过的右手又渗出血来。

然而这一点血，比不上他此时此刻，心脏被撕开的巨大创口。

“虽然我不想承认……”王源像在自言自语般，声音里终是不甘地涌上了哽咽，自暴自弃的样子，像是在恨自己没出息一样，修剪平整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，颤抖着：“直到今天，我最放不下的人，还是你。”

这样深重而无奈的告白——

王俊凯再也忍不住，一把抱住了他。

 

王俊凯抖得说不成话，胸腔里像有刀在剐，此时此刻，他却希望自己更痛一些，再痛一些，这样，是不是就可以弥补一些了呢。

想问他，那几年你是怎么过的，你的伤口还疼吗，有人陪着你照顾你吗。

很多很多的问题，他却无法启齿。

他连自己都原谅不了，更别说去乞求他的原谅。

原来两人之间深不见底的鸿沟，是他自己亲手划下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——这是他唯一能说的了。

 

对不起，我太自私了。

对不起，都是我毁了这一切。

对不起，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。

对不起，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。

 

——对不起，你还会爱我吗。

 

王源静静任他抱着，不言不语。他感觉到王俊凯的微微颤抖，以及脖颈处冰凉湿冷的液体。

他是在乎自己的，即使当年言不由衷。

从今晚看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卫生间里时，他就知道，这个人和自己一样，放不下，忘不掉，被死死困住，被牢牢绑着。

然而，一切都迟了。

还计较些什么呢。

都过去了。

这个人，自己始终是舍不得怪他的，而他的忏悔，也是自己最不想要的东西。

 

“没关系。”良久，他轻轻推开他，嘴角微微弯成苦涩的弧度：“我告诉你这些，只是……憋在我心里这些年，我太累了。”

王俊凯没接他的话，抬头抚过他的头发，停在他脸颊处。

——他有一个必须要问的问题。

“你后悔吗。”他看进他一如往昔清澈明亮的眸子里，试图在里面找出自己依然存在的痕迹：“你后悔……和我在一起吗。”

他想听却不敢听，抬起的手几度放下，惶恐又期待。

王源笑了，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：“我从没后悔过。”

一阵清风拂过王俊凯的脸颊，他忍不住倾身亲吻了他的额头。

昏暗的光线映着他们的影子，形成一道相连的剪影。

他没问出口的是——

如果，可以重来呢。

如果，可以的话，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。

 

王源在天亮前离开了。

王俊凯起身，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和散开的云层。

他想，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呢。

我一定，一定要把你抢回来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