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凯源】夜深忽梦少年事（下）
4.
“王源，最近在学画画？”
前座的男生好奇地靠过来，用下巴示意他的画板。
“唔……嗯，”王源边收拾书包边笑着说：“学学看。”
“诶？挺好的嘛。”男生耸耸肩：“感觉你最近没以前那么阴沉了。”
王源睁大眼睛：“我……以前很阴沉吗？”
男生一副糟糕说漏嘴了的样子，吐了吐舌头，索性接着说：“是啊，你以前不是看风景，就是闷头写作业，也不跟人说话，可阴沉了。”
“……”王源顿了顿，竟然说：“对不起。”
对方有点无语：“我说，这不是什么该道歉的事吧。”
王源不知道怎么答话。
男生无奈道：“总之，我们都觉得你最近变化挺大的，至少啊，脸上有表情了。”
啊，是这样吗？
王源回想了一下，以前早上来都没人理他，现在进教室，竟然会收获一些“早上好”。
男生问：“说起来，你都画了什么？”
王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啊，没什么，就是一些风景。”
“可以看看吗？”
“现在画得不好。”王源的指节收缩了一下，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，抬起头有点紧张地补充道：“以、以后，等我练好了给你看。”
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，站起来：“那你好好练咯，我们去打球了。”
刺猬头蹿了过来：“好了没？”
几个男生勾肩搭背一通乱扯，刺猬头抬起手打招呼：“王源，我们先走了啊！”
王源怔怔地答：“啊，好的，再见。”
他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嘴角勾起一个浅笑。
5.
“诶？是吗？你以前是个阴沉的家伙？”
王俊凯边画边打趣他。
王源懊恼地看他一眼，后悔告诉了他教室里的对话。
“有什么关系，”王俊凯自说自话道：“阴沉的人都很酷，比如我。”
“……”相处了这段时间，王源已经充分了解了此人的自恋，头也不抬地吐槽：“酷的人都这么话唠吗？”
王俊凯被他梗了一下，眯着笑眼不怀好意：“学弟，你还是阴沉点好。”
这么伶牙俐齿的，真不可爱。
王源倒是乐了：“学长倒是一点没变。”
每次装狠都破功。
王俊凯摔笔：“你这家伙，怎么对教你画画的老师说话的？”
王源充耳不闻，指着画上一处问：“老师，这里的光影要怎么画？”
“哪里？”王俊凯的重点被迅速转移，凑过去：“这里啊，你画的太重了……”
他习惯性握住王源的手，身体也倾斜了过去，呈现出一个环抱的姿势，带着他走了两笔。
天气已经热了起来，此时王源被一圈凉意包裹，从手到四肢百骸，都感到通体舒畅。
他笑着说：“学长，你好适合生活在夏天啊。”
王俊凯的手停下了动作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。
他想收回手，却一下子被王源反握住。
王源的声音里泛着暖暖的笑意：“好凉，好舒服。”
“……”王俊凯心下无言，觉得这小子一定是把自己当降温仪器了，僵住的手却渐渐放松下来，一点一点地回握住他。
十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渐次张开、并拢，带着不易察觉的力度，最后交错在一起。
王俊凯轻声道：“你的手，很好看。”
他的声音在耳侧响起，低沉动听似一阵微风。
王源耳根一红，这才意识到，自己半个身子几乎快靠进他怀里，此刻却动弹不得。
王俊凯显然是意识到了他的僵硬，忍不住恶劣地笑了起来。
王源回头瞪他，眼神里有一丝委屈。
“好好好，我不笑了。”王俊凯这么说着，握着他的手跟着稍稍收紧了些。
王源不满道：“你老笑我。”
“哪有。”王俊凯觉得很冤枉，举起两人交握的手：“明明是你先调戏我的吧。”
“……”王源的脸刷的红了，挣扎着就要抽回手。
王俊凯明知故问道：“你很热吗？”
王源瞪他。
“热的话……”王俊凯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，往后一带：“可以靠在我怀里。”
王源感觉到自己撞进一个凉凉的怀抱里，脸上的烧意还真的消退了下去。
王俊凯关注着他的反应，适时问道：“怎么样？本冰箱是不是居家旅行必备？”
“……”王源吐槽道：“什么奇怪的体质啊。”
王俊凯没答话，哈哈两声，突然说：“喂，太阳要落山了。”
王源抬起头，只觉得橙红的天空渐渐被黑暗吞噬，那颗大咸蛋也慢慢没入了地平线。
这一刻，他由内而外地松弛下来，任由自己瘫在了王俊凯的怀里。
虽然凉凉的，却奇异地透着暖意。
王俊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了握，随即听到王源满足地说：“真好。”
他看着自己怀里的这颗后脑勺，眼底有点泛酸。
他抬手摸了摸王源的头发：“是啊，真好。”
6.
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，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。
高中部有一个学生去世了。
“真可惜啊，刚高考完就……听说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呢。”
“哎，好像是学艺术的，是个女生，估计背靠太累了吧。”
“说起来，前年也有个学长是这样吧？生了什么病，然后……”
“是吗？我听说的是发生了意外……”
校园里四处都流传着这样那样的说法，连不善交际的王源都听到了不少。
他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学姐感到些许遗憾，但更让他忧心的是，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王俊凯了。
几个月下来，他的画技勉强达到了可以独立完成的水平，而教他的人，却不见了踪迹。
王源还是坚持每天都去天台，他在那里留了一张纸，用一个杯子压住。
纸上画着一个Q版的自己，坐在天台的边缘，在默默等人的样子。
终于有一天，那张纸上有了回应。
一片小小的地图，还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写着：今晚，来学校后门的河边。
王源捧着那张纸，开心地跳了两下。
心里还嫌弃地想，只看过他画画，没想到他字写得这么丑。
他急匆匆地跑下楼，直奔纸上所画的地点。
七八点的时间，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。
王源靠在桥栏杆上，不停地看手表。
王俊凯怎么还没来？
他在原地走来走去，一个转身，见王俊凯站在自己对侧。
他吓了一跳：“你从哪里冒出来的？”
王俊凯的神色有些虚弱：“对不起，我来晚了。”
“没事，我也没等多久。”王源宽慰着，但比起这个，他有满腔的疑问：“你这段时间去哪了？我……”
“对不起，”王俊凯今晚第二次对他道歉，垂下眼：“我没力气去天台了。”
“没力气？”
“嗯，我……”王俊凯看着他，连笑都有些吃力：“我不能再陪你了。”
王源懵了：“什么……意思？”
王俊凯拿出一本画册，递给他：“这是，给你的礼物。”
王源怔怔地接过来，眼睛却一直看着他。
“不打开看看吗？”
不知道怎么的，王源的手一直在颤抖，他翻开第一页——
7.
“叫你不要打球，你偏不听。”一个年轻的女人把被子给床上的孩子掖好，擦了擦哭红的眼睛：“要妈妈说多少次？你不能运动，能不能听话一点？”
床上的孩子睁着大眼睛，茫然无措地流下两行泪水。
“不要乱动，妈妈一会回来。”女人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，安顿好孩子，起身去找医生了。
王源静静地躺着，感觉视线都是模糊的。
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，视线上方多了张脸。
这人是个比王源大三四岁的少年，也穿着病号服，手里拿着个苹果在啃，见他终于看向自己，便问道：“你在哭什么？”
王源正疑惑对方是谁，他便自我介绍起来：“我是你同病房的……唔，病友，见你这边半天没动静，过来看看。”
他指了指房间里、帘子后的另一张病床，示意自己睡在那儿。
王源正在挂水，动不了，想张嘴说话，一开口又是沙哑得不行。
少年摆了摆手，自顾自在他床边坐了下来：“得了，你别说话。”
王源：“……”
这是怎样的一种自来熟啊。
少年吃完了苹果，将苹果核一扔，以一道完美的弧线投进角落的垃圾桶里。
他笑着对王源说：“太好了，以后总算有人陪我说话解闷了。”
这天以后，两个年纪相仿的家伙便玩到了一起。
王源总是闷闷不乐的，王俊凯倒是每天都很自得其乐。
“我说，你怎么又苦大仇深的？”
“啊……”王源调整了一下表情，看向另一张病床上的王俊凯，有点委屈：“我想打球。”
“……”王俊凯无语地看着他：“这个世界上除了打球，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啊。”
“比如？”
王俊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本子：“我教你画画吧。”
过了大半个月，又有一天。
王源听说自己要休学三个月的时候，蹲在病房门口哭了。
哭着哭着，看见一双鞋子走到自己跟前。
“怎么又哭了？”
王源抬起头，睫毛上还挂着眼泪：“医生说，我不能去上课了……”
王俊凯蹲下来，笑出两颗虎牙：“不上课还不好？我都大半年没上课了。”
“可是，不去学校，就没有朋友了……”
王俊凯笑得更灿烂：“好巧，我也没有朋友。”
王源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，实在不懂他的云淡风轻。
“不哭了好不好？”王俊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：“打不了球，我教你画画；没有朋友，我当你的朋友。”
王源乖巧地歪了歪头，叫他：“哥哥。”
“嗯？”
王源有点忐忑地问：“你会一直陪着我吗？”
“会。”王俊凯点点头，少年的声线清澈而温柔：“只要你需要。”
8.
那本画册里，全是自己。
在病床上躺着的，坐着看风景的，哭哭啼啼的，画画的……
王源抬起头，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了。
他觉得自己一开口，就会不争气地哭出来。
“我好像，两年前就离开这个世界了。”王俊凯语气平淡，似乎在说无关紧要的事：“回到这里的时候，想起你这个爱哭鬼……还是放心不下。”
王源刷地留下两行泪，咬着嘴唇，全身发抖。
“你看你，又哭了。”王俊凯伸出手，想擦掉他脸上的泪，却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他徒劳地放下手，终于叹了口气：“你好像说过，我很适合生活在夏天。”
“夏天结束了，我也该走了。”
王源张了张嘴，语无伦次道：“不……秋天、冬天、春天，你都很适合，你……”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不要道歉，”王源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，泪水满满地糊住了视线：“你说只要我需要，你就……”
“那——”王俊凯突然出声，抬起头，眼底泛起了一片隐隐的痛色：“王源，要跟我走吗？”
王源的一个“要”字几乎脱口而出，王俊凯却抬手阻止了他。
“别，别回答。”
王俊凯虚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：“你呀，以后不许老是哭，以为自己还小吗？”
王源伤心得说不出话来，攥着拳头，短短的指甲都扎进肉里。
王俊凯虚着脚步走过去，做出环抱他的姿势，王源却什么都没感觉到。
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渐渐变得透明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。
“这回总算教会你画画了。”王俊凯的声音轻轻地：“别让我再担心了，好不好？”
“……好。”
“你这么乖，一定会交到很多朋友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我该走了。”
王源抬起手，抚上他即将隐去的背：“哥哥。”
“嗯？”
王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：“你会回来看我吗？”
“会。”像以前一样，王俊凯回应了他的要求，清澈而温柔的声音消散在夜色里：“只要我可以。”
王源放下手，桥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。
夜凉如水。
一如那个傍晚他暖凉的怀抱。
夜深忽梦少年事，一夕一朝化白露。
-END-
